在中国家具业尤其是软体家具的发展历程中,充足、廉价的劳动力是最明显的发展红利之一。但一些岗位因为特殊经验或技术要素,一直是稀缺工种。打样师就是这样一个职业群体。不过,我们对这个群体的认知还极为欠缺,因此也就缺少了一种可贵的行业观察视角。
本文作者葛文先生是法国力克系统大中国区家具行业销售总监,长期深入软体家居行业一线,加上跨行业、跨领域的知识背景,让他有了观察行业的另一种视角。在和今日家具初步沟通后,确定了这样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选题。同时,他还著有多篇有关软体家居行业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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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事先得知关于小刘的些许背景,我很难相信,眼前这名看似刚刚毕业不久、还留有一些理工科气质的小伙子,已是其公司的顶梁柱。不过,他所服务的软体家具制造业那种近乎“手工作业”的生产方式,对于那些向往白领生活的同龄人来说,可能会望而却步。
对小刘的访谈出奇的成功。实际上,他原本只是我整体访谈计划中的其中一位,因为其依然尚浅的行业经验可能无法概括出行业的全貌。不过,在余下几个不尽如人意的访谈之后,我开始冷静思考自己真正想向行业传递的信号。
马克尔斯有言: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我的初衷确实更偏爱那些有回忆的人,然而在行业的现在时和过去式之间,我们之间的高效沟通反而成为一个完美的隐喻——标志着我所错过的那些,似乎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于是,我打算写一个“小兵张嘎”式的故事。
▲ 本文作者葛文
人们总是在逃避自己命运的过程中,与自己的命运不期而遇。——拉封丹(jean de la fontaine)
和大部分刚从教育流水线下来的“半成品”一样,工业设计本科毕业后的小刘进入了室内设计行业。在尘土飞扬的工地泡了一段时间之后,对现状的失望让他开始慎重思考自己的职业选择——是的,还是应该去做产品。
即便几年后的现在,他仍然坚定地相信,用电脑来完成沙发的打样这件事,比做手机外型设计更有价值,当然,也更值钱。
这得益于他加入的时机。作为科班出身的年轻人,一入场他就赶上了软体家具从传统手工打样到数字化打样的转型浪潮。从领木料这种小工开始,善于主动学习并规划成长路线的小刘,在几年的时间里换了三个东家。
后来,当老师傅们在打样车间挥汗如雨的时候,他可以坐在明晃晃的办公室,通过操作鼠标对产品进行精准建模。
出道即巅峰的体验当然令人眩晕,以至于当我问道,“如果有机会重新来过,你还会做出这个选择吗?”他的笑容竟然有些诡谲,略微带有某种智识上的优越感。于是我给了他一个挑战:沙发是一个工艺和体验并重的产品,你觉得到目前为止,自己的积累足够了吗?
“从学校的教学原理上,足够了。”他不假思索地回答。“不过要做到准确的打样,还需要在实践中积累经验,一个线条美不美,后端工艺能不能跟上,‘度’的把握只能依靠反复练习。要成为兼具实际经验的优秀打样师,我至少还需要两年时间,而且是在主动计划的基础上去补充经验“。
由于在原创设计方面缺乏沉淀,难以锚定特定的市场和客户群体,国内家具企业大部分只能在制造层面与各项原始kpi共舞。在有限的时间内,用新品开发的数量换取爆品机遇,这种概率游戏正在大行其道。
同时,由于优秀原创设计的长期缺位,仅凭外观图就能创造实物样品的打样师变得尤为重要。他们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决定了产品的结构、成本、体验,在软体家具企业里可谓“九千岁”。
传统打样师是个小到只有大约两千人的圈子。规模企业里,自成一格的高手不过一二百人。他们在各自的企业是一种自带优越感的存在。而兼具传统打样和电脑打样潜力的打样师,大约只有五百人,可谓寥若星辰。
像小刘这样的新生代玩家要想入局,显然要承受更多的质疑。作为面试的环节之一,他曾经被要求在酒店待上半个月,封闭性考核实操能力。“沙发就是细节。缺乏经验的后果就是需要漫长的时间作为代价,来获得理论和实践的最佳匹配”。谈到这里他提高了语调。“必须把模型建到和实际一致,还要考虑后端工序的严丝合缝,这非常难。”
一个正当年的打样师傅几乎需要每周工作60个小时以上,才可以完成老板认为合理的任务,而新人的补充往往也无济于事。小刘说道,“如果哪个打样师有双休,他会成为行业的笑柄,而不是羡慕对象”。
缺少标准的培训路径,使得新手的成长极为缓慢。“你知道吗?就没有一个(哪怕是沾点边的)培养打样师的专业,也找不到任何课程教你如何成为打样师”。
与此同时,产品的优化却是个可以无限玩下去的游戏。他们就像是沉默的西西弗斯,伴随着行业展会的节拍一次次推动巨石,在老板的偏好和市场的双重逼迫下,不断修正自己的作品。
于是他们选择了自己抱团取暖。带有自发性质的“打样师软体设计联盟”会在年底聚会,讨论一些行业性的话题。但尴尬之处在于,这个用“设计”冠名的松散型组织的成员,绝大部分都是打样师,而他们线下会议的话题也重心越来越偏向电脑3d打样技术。
与此同时,设计的“拿来主义”使得外观相对容易获取,但内部结构的工艺化只能依赖打样师,使得本该由全价值链均摊的压力,落到了这个本就不堪重负的群体身上,从而降低了他们走向管理、整合设计或生产,在更宽职能范畴内发挥才能的可能性。
在长达十到二十年的时间跨度中,能够从庞大的普工群体中掌握核心技术,脱颖而出成为高收入人群,得到同事和管理者的普遍尊重的打样师,并不多。除去机遇使然,自身的悟性和勤勉同样重要。
绝大部分的打样师傅都是普工出身,没有接受过系统化的专业教育的手艺人,无法担当类“产品经理”的角色。因此仅对外观的模仿和塑造,显然无法满足离散型制造业的需求,更无法完全保证其他工序的有效衔接,即实现工业化的产前准备。
“他们说白了就是个做结构的”,小刘在下此判断的时候,显然不想把自己和他身边的某些师傅混为一谈。
高手的稀缺,加上企业迅速充实产品开发能力的需求,让不惜代价的挖角成为家常便饭,但人才的青黄不接是显而易见的。不过,这种多年以来的沉疴旧疾,在产业数字化的趋势下正在悄然发生改变,一条小径分叉的花园逐渐成型。
“趋势相当明显”,小刘在斩钉截铁般的评价后,注意到了我略微质疑的眼神,于是从不同维度补充了些事实。
他强调,板式家具成熟的数字化和自动化体系,已经给软体家具企业造成了紧迫感。虽然因为材料特性的不同,沙发这类产品的研发生产要进化到同等程度,难度不可同日而语。
此刻的打样师傅们就像是民国初年的遗老,鞭子仍挂在后脑勺,但知道天已经变了。流程分工和技术手段都在迭代,以降低系统对他们的依赖。
电脑打样替代手工打样的过程,看似是阵地的转移,实质则是将产品数字化,以嵌入到一个同样数字化的更大的协作系统中,数据连通从而使数据积累和流程优化成为可能,带来系统级的效率提升。
在小刘看来,传统手工打样跟电脑打样的本质是一样的,只是用了更多的现代硬件设施和软件辅助。对于打样师来说,如何利用好新的设备和技术,做出更成熟的产品,才是学习和突破的关键。
只要系统开发流程完善,岗位细分成熟,人才配置上去了,问题也都迎刃而解。成熟的系统工程师构建一款精美的沙发打样图纸,后端所有框架或者面套模型按照既定的图纸操作,那么做出来的产品自然是想要的。
“至于什么软件好用都是次要,重点是能够傻瓜式的运转,才说明行业进步了,用什么也都不是问题。”小刘说道。
然而小刘的切身观察让他发现,目前的现状是,鲜有研发经理甚至企业高层能理解到这一层,往往是把实现“无纸化”本身当成目的。
看来,行业前进还有很多难题需要破解,而首要的,就是思维方式的问题。
后记
必须承认,小刘在三年工作里对职业以及行业的思考洞见,远远超越彼时同龄的我。当我问他“你是否感到幸运”的时候,他报以理工男才能理解的那种含蓄微笑。在这个工业和艺术结合的美好行业,我们为彼此身上带着的那种文理兼备的特质,找到了最佳的试验田。
“真正的事件都有待于发展。”写出这句话的茨威格并没有亲眼看到二战后国际秩序朝着他所期待的方向发展,其实他只需要多几年的耐心。
从“求量”到“求质”,是中国制造的唯一变革路径。从机会主义走向专业主义的家具产业,正在波云诡谲的市场激荡中经历自身的“明斯基时刻”。
行业的出清自是薪火相传的必然,也是重生的序曲。而小刘和他所代表的成长路径,正在支撑起我们所期待的未来。
“无论在哪个年龄段都要不断学习,把我们手里的东西做得更好。”小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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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文